另类世界

Ho Sum Chan
Nov 14, 2020

陈浩琛 琛思浅语

太平绅士 (Justice of the Peace) 是澳洲政府对为社会作出贡献的人士颁予的一项名誉头衔,有点像奥斯卡的终身成就奖,要担得起“德高望重”四个字,得奖人士的年龄自然也要够水准。本地太平绅士委员会的平均年龄是60岁,我自忖还算见过世面,十多年前加入这个委员会的时候却立刻降级为“晚辈”了。该会的每次活动都带给我崭新的体验和经历,可知“活到老,学到老”这句话不假。

记得有一次活动,我们一行11人参观了墨尔本羁留所。羁留所是犯人的临时拘留中心,位于墨尔本市区William街与Lonsdale街交界的法院大楼的底层和地库。大门一点也不显眼,但这里的保安措施却相当严密。所有手机和摄影机均不准携带入内,更不用说任何武器了。

所长杰克热情地招呼我们,他是此行的“导游”。杰克身长6呎,体型健硕。据他说,他和同事们有时需要全身武装,戴上头盔和面具,去阻止所内的暴力事件发生。每次杰克穿上这套行头都显得英明神武,犯人(确切一点说,应该是犯罪嫌疑人)看了不战自降,所以很少真正需要用到武力。羁留所的运作以前归警务处负责。7年前外判出去,给私人保安公司承包了。这个做法的好处是可以最有效地运用警力。杰克本身也是这间保安公司的员工,他在羁留所里可以执行相当于一名警官的职权。杰克告诉我们,除了一般犯人外,羁留所也收押受保护的犯人(如某些强奸犯)。为避免其他犯人对其袭击,犯人会在陪同下,从秘密的保安通道直接抵达楼上的法庭,聆听判决。

由于墨尔本监狱经常人满,先澄清一下并不是墨尔本的犯罪率偏高主因是监狱数量偏低而已。犯人在裁决后也不一定能即刻入狱,羁留所就成了他们的中转站。有时可能要在此住28天才得以转进监狱,不过大部份人只需呆上几个小时至几天不等。杰克在羁留所已经工作6年了。在他的经验中,认为男犯人虽然攻击性较大,但比女犯人要容易管理。女囚犯凶悍起来是相当厉害的。他曾经试过接收一名服了药物,不太清醒的女犯,她身上藏有一把小刀,结果她就以此为武器,搞到职员们要武装上阵才把事情解决。犯人由警车押送至羁留所后,就被分配到不同的囚室。分配前先要进入一间脱衣搜身的房间。澳洲的法律比较民主及保护人权,在犯人意志不完全清醒的情况下,是不可以做这项脱衣搜查的。所以才会出现前面所说的女犯人藏刀事件。搜身室为保护犯人和羁留所的职员,设有录影设备,录影带只允许有限的几个人必要时查看。杰克带我们参观囚室。这是一个冷冰冰,全部密封的小房间。四壁皆空外,仅有2至3张离地面2呎的水泥坪台,权充作床。另有一个无厕板的金属坐厕和一个盥洗盆。所有这些器具都没有可拆卸的部份,以防犯人用来伤害自己的身体或作为武器进行攻击。通常一个房间关押1至3名犯人,房内安装了24小时的监控闭路电视。主控制室内有约20台电视屏幕,播放着每一间囚室的情况。尽管如此周密,整个羁留所仍有几个盲点,是闭路电视拍摄不到的。曾经有犯人受欺凌的情形出现在盲点的位置,要过二十几三十分钟才被人发现。

另有一间囚室特别提供给有自杀或自残倾向的犯人。里面无论墙或地面都铺了薄薄的护垫。犯人进入囚室前要换上特制的帆布衣服。去厕所要按铃叫职员带路。这使犯人基本上没有机会伤害自己。看完囚室我们来到犯人的广场。所谓广场只是一个更大的密封空间,可以容纳较多的犯人,让他们能自由走动而已。犯人在这里可以吸烟,令其舒缓情绪,易于管理。广场上有一部电视机,我们其中一人发问:“通常在电视选台时会是什么情形?”跟我料想中的一样,杰克说通常块头最大的犯人决定选看什么台。羁留所中有一处是给 Bail Justice (BJ) 办公的。BJ同太平绅士一样是政府颁授的名誉职衔,不过权限不同,BJ有权决定犯人可否被保释。同行的太平绅士中亦有人身兼BJ之职,他们进出羁留所已是家常便饭了。

杰克说,救世军 (Salvation Army) 帮了羁留所很多忙。他们为犯人提供各种服务,如干净的替换衣服(这里的犯人还不需穿囚衣),甚至帮他们联络家人。最难缠的是吸毒和滥用药品的囚犯。羁留所不会给这类犯人提供毛毯,希望寒冷的气温能令他们快点清醒。所以亦会把他们分配到较冷的囚室。有些犯人已经是惯犯了,彼此面孔都很熟悉。这些人隔一段时间就会进一次羁留所,到后来他们跟杰克都成了老相识,见面时还会互相问候家中各人安好。“有时候为他们感到遗憾。”杰克说。生活在澳洲这样富裕的社会里,基于贫穷或饥饿而犯罪可谓绝无仅有。唯一的理由也许是他们对道德和羞耻感缺乏应有的认知。这不知是否证实了荀子的“人性本恶”论呢?

问到杰克本人对这份工作的感受?他说无论什么职业都有压力,他这份亦然。因此每个人都一定要有自己舒缓工作压力的方法。“而我的方法,”他摸着微隆的肚子说,“就是烧几道好菜犒劳自己。”整个参观过程中亦不乏趣事,其一是我发现羁留所里有许多红白蓝胶袋,这一中国特产在澳洲的使用率非常高,足以证明中国产品“征服”了全世界。此外我还不时闻到一股似麝香又如檀香的气味。刚想问杰克,就省起身畔站着一位印度籍的太平绅士。这种在中国庙宇里最熟悉的香气,固然是来自我的同伴了。澳洲是多元文化国家,太平绅士的“多元化”亦可见一斑。离开羁留所时感触颇深。对我们这群养尊处优的人来说,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,令人不堪忍受的世界。冰冷,封闭。没有自由,24小时做任何事都受人监控。没有尊严。同行的几位女士在好几处都忍不住发出叹息。生活在这里一定会发疯的。但看看那些犯人却处之泰然。人的忍受极限真的不可小窥,但我们许多时候并非别无选择。成其高贵或者低贱,只在一念之间。要过怎样的一种生活,就看每个人自己的选择了。

注:早在1195年,英国狮心皇 (Lionheart) 李察一世授予他的武士 (Knight) 在偏远地区的执法权力,称他们为和平的守护者 (Keeper of the Peace)。直至1361年,爱德华三世 (Edward III) 正名为和平的法官 (Justice of the Peace),并给予其正式的法律地位,可以行使非严重罪案的裁判权。JP 这个传统就一直沿用于所有大英联邦国家和属地至今。不过现在的功能就改变了很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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